第1章

在庄子上十年,我早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样子。

奶娘说我是王家嫡次女,本该金尊玉贵,都怪那该死的算命先生。

她都要红着眼骂一通,可她怕教坏我,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该死、黑心肝、烂肚肠。

我依偎在她身边,笑着看向天空,扳着手指头数阿兄还有几日回来。

会给我带什么稀罕玩意。

这庄子离京城很远很远,我来时坐了好几天马车,到这里后,几个凶狠的婆子守门,说遵老爷、夫人命令,不许我出门。

在这宅子里,把我一关就是十年。

我不识字,不会吟诗作赋,更不会弹琴跳舞,灶上的活也不会。

但奶娘还是会夸我乖巧,说我花种得好。

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姑娘。

阿兄也夸我是世上顶顶好的妹妹。

阿兄是奶娘的儿子,当初跟着我一起来到这庄子。

与我的这不许那不许不同,倒没有人管着阿兄如何如何。

他先跟附近村里猎户进山打猎,学得一身本事后跟人走镖,如今已娶妻生子,在村里安家落户。

嫂子就是他猎户师父的女儿,两人感情好得很。

「奶娘,阿兄还有几天就回来了。」

「这趟出去一个多月,是该回来了。」

我看向蔚蓝的天空,它本该无边无际,但我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显得它也很小很小。

我想起阿兄回来与我说的江河湖泊,茂密林荫,人来人往的街道,热闹非凡的市集庙会、各种美食、稀罕玩意……

十年了。

父母不曾让我回去,也没有来看过我。

吃穿用度全由庄子产出,虽吃不上山珍海味,穿不了绫罗绸缎,倒也不曾让我饿着、冻着。

小时候不懂克父克母是什么意思,稍大些,几个婆子闲话说我是扫把星,得离我远些,免得沾染晦气,我便懂了。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父母亲人远离我,我难受过,但好像也没有很难过。

因为我有奶娘,有阿兄。

阿兄这次带回来稀罕玩意不少,其中还有一盆奄奄一息的茶花,说叫什么十八学士。

我哪里知道它的雅称,只觉得它可怜,小心翼翼修根换土,浇水后放在窗边,拿小布巾擦拭它所剩无几的叶片。

等它发新枝冒新芽。

「奶娘,奶娘,它活了。」

我催着奶娘快去与阿兄说一声,他带回来的茶花我养活了。

奶娘临走时摸摸我的脸,红着眼道:「我很快回来,你乖乖在家。」

「嗯。」

我早时候偷偷跑出去过,被找回来后,几个婆子没有罚我,却狠狠欺负了奶娘,我打不过她们,也奈何不了她们。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跑出去过。

因为我知晓,我若犯错,奶娘会遭殃。

王家来人接我那天,茶花叶子也郁郁葱葱,我听着那人说了挺多话,却没一句记下。

因为她在说谎。

说什么父母想我,特意来接我回去。

我虽然没见过世面,但不是真的傻。

真与假我还是分得清的。

奶娘倒是很高兴,觉得我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不忍与她说,此次回去,我怕是从一个牢笼,到另外一个牢笼。

所以我不让她跟着一道回去,免得她心疼我,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这是为何?我……」

「阿兄迫于生计时常要外出,嫂子又有了身孕,侄儿尚小需要人照看。我回家是去享福的,奶娘不必担忧,等我安顿好,就派人来接奶娘和阿兄去京城团聚。」

临走那天,上马车前,我一直在笑,仿佛对回家充满期待。

真很高兴的样子。

等上马车后,看着角落的茶花,眼泪才忍不住滚滚落下。

此生,与奶娘、阿兄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