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陵歌女

8

奶奶急得直掉泪,「造孽啊!我们李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你逼着他上战场!」

我坐在沙发上磨着指甲:「他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吗?那就上战场,保家卫国呀!」

老太太气得发恨,顾不得身体颤巍,冲上来对我就是一个巴掌。

怎奈我早有预料,一个躲闪,老人就摔到沙发去了。

妈妈和妹妹赶紧过来扶,一家人哭天抹泪的。

「阿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来委屈自己养活全家,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文骏去当兵!」妈妈拽着我不停追问。

「不为什么,我这么做是为了保全他!」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以为呢,他前天得罪的那些人都是普通人?那可是银行家,是政客,是黑道上的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给人难看,你以为人家就这么当他是童言无忌了?保不准刚跨出我这个门,就挨了枪子儿了!我让他去当兵才是在帮他!」

「去就去!」李文骏恨恨地看我一眼,「你当我们李家都是你这般没有心气的人吗!」

「我告诉你,好儿郎就得保家卫国!」

他没有什么意见,可我家的老太太就不一样了,她哭着喊着要过来跟我同归于尽。

说我谋害她的孙子。

我没有理她,只是看着站在一旁的李文闺。

她的眼眶微微红了,揪着我的手臂就问:「大姐,你让哥哥去当兵,我们全家人怎么办?」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她还小,不懂这世道,躲着从来都不是安全的。

我冲她笑笑「我已经找人在乡下疏通,过几天文骏一走,就送你们回去。你在乡下学堂找份差事,妈妈和奶奶避避战火,比南京安全……」

「那你呢?」她抓住了我话里的重点,「咱们一家人,不一起走吗?」

我摸她头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才道:「姐姐走不了了。」

「但你还有无数可能。」

9

送他们走的那天,南京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我一路送他们送到了城边,年纪小的李文闺早就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一路上,她都扒拉着我的手臂:「姐姐,我不想离开你。」

我试图宽慰她,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睁着红通通的双眼,委屈到哽咽:「那天姐姐你让我去送的信我看了。」

「姐姐,你不会回来了是吗?」

「还有那个哥哥,他收到信的时候,眼睛也红了。」

「姐姐,我们回家不好吗?」

回家。

当然好啊。

可你抬眼望去。

如今这山河,哪里还有家。

不过三个月,南京城破,日军进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哪还有家?

我一个女子,不能上阵杀敌,可我也有我要我完成的任务。

秦老爷,他就是我的目标。

没人知道,他是这南京城里,最大的汉奸。

烧杀抢掠有他的一份,军事机要有他的一份。

我花了三年,才终于让他打开心扉,肯让我贴身伺候,怎么可能在这个关头放弃?

我什么都不怕,可还是在听到顾唯声红了眼眶的时候,忍不住心跳慢了一拍。

我缓缓抬头,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你还小,不明白有些东西,比生命还要重要。」

李文闺抽了抽鼻头,眼看又要哭出来。

我也跟着有些鼻酸,「但姐姐也有私心。」

「文闺啊,你答应姐姐,要是日后你能见到那哥哥,替姐姐告诉他一声。」

「我不悔。」

送完他们回来,秦老爷已经在家里等我了。

这一次,他身边没有任何人,他只是看着我,笑意盈盈的问:「去哪儿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拿出一块金怀表来,这表雕刻得精致,漂亮,只有我拇指那么大,上面镶嵌了不少钻石,看过去亮闪闪的。

他将怀表放到我怀里:「送你的,喜欢吗?」

我抬眸看他,「喜欢。」

他似乎很高兴,将怀表带到我的脖子上,然后将我整个人都搂进怀里,格外贪恋地在我身上吸了一口气。

我强忍恶心,从他怀里钻出来,给他倒了杯茶,「多谢秦老爷。」

他坐在我旁边,脸上带着笑,但始终没有动静。

我心下了然,拿过茶杯尽数喝掉,然后才给他续上第二杯。

他嗤笑一声,然后将我整个人腾空抱在他的腿上。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吻,就落在了我的唇上。

可他吻着吻着,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起来,他下意识地拉开和我的距离,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

「竟然是你!」

我这才从他的怀里起身,将他揣到一边,飞快地从他的抽屉里,拿出那张我心心念念许久的军机要图。

他看着我,试图阻止,但他刚动,整个人就一头栽到地上。

「你给我用了什么?」

「麻药。」我很诚实。

秦老爷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想要在他接触到的东西里下毒,几乎是个不可能的情况。

唯一的可能,就是以身做饵。

我自然也就不敢下什么毒药了。

他听着我的话,嗤笑了一声,眼神变得很冷:「你以为你能出得去?」

他话刚落,我就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这里已经被团团围住了,别说我这个大活人,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我当机立断,关上房门,躲到了秦老爷的身边。

他看着我:「你现在认错,我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认错?」我像是在听笑话一样,「认什么错?」

「我有什么错?」

「我为什么要跟你这个汉奸认错!」

他的脸色立马就黑了。

不等他说话,我顺手拿起桌上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下一秒,门就被人给撞开。

秦老爷被我挟持着,语气格外的冷淡:「你就算杀了我,你也出不去。」

「你懂什么!」我凑近他,「你这种卖国求荣的人,永远都不会懂我们的坚持。」

我是一名地下党。

在三年前,我就是了。

那只是普通的一天,我从家里出来,去街上买菜,半道上被人拦下。

那人穿着灰色的中山装,带着一顶帽子,他告诉我,我不是李家的孩子。

我的亲生父母,是地下党成员,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在关注我的成长。

他们那天,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作为李文妆好好活着,另外一个,是潜入秦老爷这个大汉奸身边,偷这个军机机要图。

这个图,记录着日本在南京所有的根据点,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他说:「你选择做李文妆,我至少能保证你是自由的。」

可我知道,根本没有任何自由所言。

我在秦老爷身边蛰伏多年,早就对他的性子一清二楚,他从不肯相信身边的任何人,他的书房从来都不让人进。

我也是以为偶然的身份,才会知道机要图是放在他的抽屉里面的。

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也依旧没有任何的机会。

他的确是把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但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不是没有一点成效。

我的匕首在他的脸上贴着,「你以为,我会这么束手就擒吗?」

「秦老爷?」

「你就没有考虑过,我为什么会突然要你们给妇女救援会捐款吗?」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说!」

「是的,这张机要图不过是个障眼法,真正的那张机要图早就在我送捐款的时候,顺道一起送出去了。」

「你这土皇帝的日子,就快要到头了。」

「**!」秦老爷勃然大怒,一双眼睛看着我,瞪大得满是血丝。

但我还是从里面,捕捉到了一丝恐惧。

那是他对未来的恐惧。

他伸手握住我的匕首,虽然力气不如原本的大,但却已经足够控制住我。

麻药的时间,快要过了。

在他抓住匕首的一瞬间,我听到了一声枪响,那颗子弹,正中我的锁骨。

我听见秦老爷,他暴怒地说:「去把妇女救援会给我端了!」

一窝蜂的人,全都一涌而出。

只有秦老爷,他的手里拿着一柄枪,递在了我的额头。

他冷冷地低头看我:「文妆,你知道吗,你真的是这么多年以来,我最喜欢的一个女人了。」

「可你为什么偏偏要自作聪明?」

「就好好的在我的身边待着不好吗?」

「你一个女人,参加什么地下党?」

「他们能给你什么?」

我肩上的血迹逐渐蔓延开来,整个人都痛得开始颤抖起来,但我听见他的话,仍旧觉得好笑。

能给我什么?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给我什么。

我只知道,我想我站在我所热爱的故土上。

可这些,都不是秦老爷这个卖国贼能理解的。

我抱着他的手,这一次,是我自己扣动了扳机。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变得缓慢起来。

我看到秦老爷扭曲,痛苦的脸。

也看到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这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进行得刚刚好。

我已经完美完成了我的任务。

但我还是有私心。

真可惜啊。

到死,也没能再见顾唯声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