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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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李宗默人头落地的那一瞬间,我这段时间的恨意终于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满心茫然。

周穆回了探花府,站在床前看李诗因。

他眼中恨意毁天灭地,将陈锦绣的牌位放在桌上后他轻声说:「李诗因,起来拜拜吧!若不是因为她,你活不到现在。」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若不是因为陈锦绣,自己会将她送进天牢,今日问斩,她的血会流在刑场的每一处,和其他人混合在一起。

可是她要活着,没有体会过自己深爱之人曾经受过的所有苦难,她如何能这样轻松地死去?

李诗因几乎是吼着出声:「周穆,你不是人,就算我曾经杀了陈锦绣,可我到底怀过你的孩子。」

「从他没了之后,你可知我如何度过?」

「我爹让你平步青云,你如何这样狠毒?」

「你一个探花罢了,若不是我爹,你凭什么能在皇上面前说话?」

周穆听了她的话,一直温和看着牌位的眼神骤然狠厉:

「是吗?你以为我很看重这样的地位?」

「倘若我看重,我早就一纸休书,何必让锦绣丢了性命?」

「你以为我考取功名是为了什么?难道我要让锦绣吃一辈子苦?」

李诗因颓然地发现,周穆说的她竟然无从辩驳,她愚蠢到用世上所有平常男人的思维来衡量感情。

可惜啊,自己看上的人不是平常的男人。

周穆伸手抚上房间的摆设,目光无限温柔缱绻:

「这段时间,你吃得饱吗?这是锦绣一直以来跟我过的日子。」

「我清贫时她不离不弃,你做得到吗?」

没有人说话,李诗因做了许久心理斗争,最终只能颓然跪下:

「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她不甘心可是并不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周穆却咧开嘴笑了:「到底是千金**,把人想得这样好。」

离开的那一瞬间,周穆不忘回来补刀:「忘了与你说,你腹中的孩儿与我没有关系,我怎么能让你怀上我的孩子?」

继而,从门外进来几个男人,他们面部和身体都有缺陷,有一人脸上是烧伤的疤痕,嘴因为伤疤太大而闭不住,留下一串又一串的涎水。

单是看着那张脸超过一炷香时间,我能做一整宿噩梦。

周穆关上房门,任凭李诗因发出绝望的嘶喊,那些陈锦绣经历的噩梦般的事情,终究会在她的身上重演一遍。

「走开,你们都走开……」

我听着里面的声音敲了敲门,里面的男人停了动作。

我进去看到衣不蔽体的李诗因发丝凌乱,脸上瘦骨嶙峋,她扑倒在地上跪着求我:「朝朝,你去找周穆,你求求他饶了我,就算是死,求他给我个痛快。」

满床的脏污,她在里面形容枯槁,我看了她许久:「**,我不会。」

她疯了一般要上前打我,却被那些人控制住,我看着那些形态各异的男人控制住她,只觉得心里发毛。

只是看一眼就受不了,不知她如何承欢?

每日的稀粥,每天那些噩梦般的男人,有些时候,还会有特殊癖好的男人拿着鞭子进去。

那些带着倒刺的鞭子打在身上会带出血肉,李诗因痛苦的叫喊像极了当初的陈锦绣。

她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我进去送粥时身子已经硬了,昏暗的房间里,她蜷缩在角落中,身下一大片红。

收拾的人说,血量像是小产。

我坐在她的尸体对面,想起了刚进丞相府的时候,她恶毒,傲慢,所有人面上恭顺,心下却又是一番情境。

这样的主子能忠心多久呢?

我去向周穆请辞回临安,周穆自从李宗默死去后就已经告病在府中,此时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书生,我竟然在他头发里看到银丝,瘦弱的肩胛骨将月白色的衣裳撑起来,宛若我当初见到他的第一面。

他的面前,是陈锦绣手臂上那只绿色玉镯。

「送她时,这只镯子还很紧,拿下来时,就很容易了。」他见我看那只镯子,轻笑着说道。

我关上院子的门,「吱呀」的声音响过,我听到周穆轻轻的声音:

「锦绣。」

朝朝的故事:

诏安城饥荒已经一年了,娘抱着妹妹死在了寻食的路上。

看到她们僵硬的尸体时,我手里端着一碗只有几粒米的粥,管不了多久,两次小便后就是彻骨的饥饿。

肚子里没有半点食物,我肚子疼得如同刀绞。

「娘和妹妹都没了。」看到爹的身影时,我这才哭出声,可是许久也没有眼泪,我只觉得脑子和手脚一样发软。

「你先吃了吧!」爹咽了咽口水,远处有马车驶来,华贵得像九天之上的仙人乘着坐骑而来。

他几步跑到马车前扑倒在地,大概是饿得身子发软:

「给点吃的吧,家人已经快要饿死了。」

爹爹以前是教书先生,最讲究文人风骨,这个时候,他全然无忌。

「滚!」

一声厉喝传来,那匹膘肥体壮的白马从爹身上踏过去,白色的雪地上,爹吐的血像花一样红。

他就此卧床不起,每日便是翻天覆地的咳嗽,大口大口的血呕出来落在地上,我总也收拾不干净。

一星期后,我看到爹冰冷的尸体。

乡亲们说,朝廷的赈灾银下来了,马上就能有活路了,大家撑一下,总会活下去的。

可是直到我进了丞相府,也没人见过朝廷的银子,大家靠着李诗因在城南发放的像清水一样的粥和石头般的黑馍熬了过去。

饶是这样,我还听到了无数百姓们夸赞李诗因的声音。

那声厉喝我镌刻在心,直到听到李宗默的声音。那匹膘肥体壮的马我在丞相府后院的马厩看到,它吃的是精草料和玉米粒。

我突然想笑,我们视若天神的李诗因,给我们的食物原是不及马食。

后来我才知道,朝廷的赈灾银原是一笔大数目,层层剥削下来后,竟然只剩下城南的白粥。

丞相府来来往往的人荣华富贵,踩在无数人的尸体之上。

那些人,都该死。

周穆以前曾是爹的学生,听到我说起爹的名字就已经知道我找他的意思。

倘若他李宗默从未做过亏心事,周穆如何推翻他?

那场灾难带走了多少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偌大的天地间,原本幸福快乐的一家四口,只剩我一个。

终究是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全文完)